晚月之雨(上)

八爷最近换了衣裳。

倒不是过了季,齐家传家的长袍哪还有应季可言,问八爷他也说不出所以然,就当是,他方才发现跑路起来还是洋人的衣裳比较合适。

长沙城的初冬冷又潮,黑呢大衣阻挡了大部分的风,心下得意,待站到堂口才发现不妥。小满畏畏缩缩看着,不敢上前搭话,八爷左右转了一圈,自觉也格格不入,微叹,只道是几个爷们穿着合适,而他齐铁嘴,还是穿长袍的料子。

话是这么说,依然舍不得这股子暖劲儿,那丝绸不挡风,再厚的棉花还是一吹就透,毛呢就不一样,还有一些,佛爷身上的味道。

第二日下起大雨,后又几日连阴,买主少的可怜,索性关了大门,给伙计也放了假,说定归期,悠哉悠哉往外头去。冬日将近,火炭该预备下,肉菜蛋也不足,更别说水果点心,想着避个冬,这些东西就要齐全。又可惜早遣了伙计一时,不然八爷就可直接往城外去了。

出门已是午后,待到庄子上,正赶上大雨倾盆。庄户人迎了出来,数个雨伞在身依旧淋透了身,司机也走不得了,擦拭时管事的来禀,道爷的朋友在此。八爷闷得慌,不知是二爷,五爷,还是九爷,无论是哪个爷,来的也是巧了。

让人回去歇了,提着食盒往客房去。这庄子极大,后边连绵的青山,还有一处温泉,齐家几代人都留着这一处,是实打实的祖业。

往年八爷领着人往这儿来过,瞧见这一处,他人倒是相信了齐家也是世家,不亚于二爷他家里。就是八爷平日里低调的过分,都当他,夹着尾巴做人罢。

话传到当事人耳中,一笑了之,就是旁人不知,八爷本人对这句话极为认同。多形象生动,齐八爷可不想英年早逝。

客房没点灯,大概是睡了,但是客房长久无人,难免潮冷,这朋友大概是往年领来过让管事瞧见了,定是熟人,还是请去前头吧,隔着门竟感觉不到一丝火盆的热气。

敲了敲门,无人应对,想了想推门而入,借着气死风灯,看到床上隆起一个人形,火盆就在床边,已经没有半分热气。外头的雨越下越大,这屋里静悄悄的,没由来的打了个哆嗦。看床边的衣服样式好像是解九爷,那就不怕了!拍了拍胸口,凑上前去看。

那人闭着眼,眉头紧皱,仿佛感觉到他的视线,一瞬间睁开眼。八爷与那双眼睛对视不过一秒,猛地倒退,一脚踩在了火盆里。

“!!!”

幸亏火盆哑火,不然八爷这新换的厚牛皮靴,就要毁在其中了。

吓哑了火的八爷的心脏砰砰乱跳,眼看着床上那个人翻身坐起,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自己,单薄的衬衣烈烈鼓舞,一看就特别冷。

两人对视一会儿,那个人弯腰把靴子蹬上,起身往这边走。齐八爷连连后退,最后倚靠在了五斗柜上,才想起来开口。

“佛爷,怎么是你啊!!!”

九门之首,张大佛爷,张启山出现在他家客房,可是要吓死人的。

倒不是说张大佛爷有多么可怕,相反,受长沙百姓爱戴的张启山生的很好看,为人虽然冷了点,也不是坏的,这时刻就是齐八爷做贼心虚了。

过了半响儿那人方道:

“路过这里,下雨了。”

“那您的汽车呢副官呢亲兵呢……外套呢?”齐铁嘴见他穿的单薄,正四处寻觅佛爷的厚外套,却只看见了三件套之二,没更厚的。八爷市井里混多了,为人最是热心,在那么小的空间里三两下脱了大衣给佛爷披上,笑的无辜又漂亮。

长沙九门的八爷惯是温文儒雅的,张启山却总觉得缺憾,此时摘了眼睛,那骨子气质扑面而来,硬生生让人一愣。

舔了舔嘴唇,一股子邪火穿越冷雨,气死风灯萤火般的光亮处,人影笼罩不得见,冰凉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,摩挲片刻,慢悠悠吻了上来。

这一吻自然又亲密,带着冷冷的潮湿的气息,这屋里实在是有些冷,慢慢往墙上靠去,一手撑住柜子,另一只手下意识捏着自个儿的大衣,像个生怕碰到拍花子的男孩子。

片刻的张张合合,舌尖温柔探索,气息交换往来,谁也不让,仿佛两军交战,不分出个你死我活就不会罢休――可是亲密的事儿怎么能算打仗,不多时强硬的一方便服了软,重新甜甜蜜蜜的纠缠在一起,不时有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,在隆隆雨声中时隐时现。

粘糊糊的嘴唇分开时,便有白雾升起。双方人的面容笼罩在热气中,看不真切,还有几分悠远。松开了攥紧的手,八爷终于站直了身子,脸上热辣辣的,手指尖却冰冷刺骨。张启山松开钳制的手,没由来叹一口气,火药的味道扑在锁骨,烫的齐八打了个颤。那人顿了顿,也站直了,像一杆机关枪,不动的时候也藏不住危险。

“佛爷这是想通了?”

摸了摸被人揉开的领口,领带松松垮垮,扣子也没了两三个,想是这人不防他今日竟没穿长袍,几下都没扯开衣裳。扣子少了只得把领带系住,勉强遮掩一番,这才复抬头去瞧那人。

张启山背光站着,人影绰绰看不见表情,再加他方才行为,活脱脱被魔障了。可齐八是谁,掐指一算就知道人清醒无比,再一算,掐到一个人月两圆,失笑。且不说人,这月却是哪儿有?夜太黑了,不适宜,不适宜。

“……走吧,到正堂去,这儿太冷了。”话说完,率先往外去,灯影也绰绰,黑暗透着危险。然背后有那个人的脚步声,在这样的夜里,底气十足。

火盆熊熊,灯光明亮,门一关,隔绝风雨,齐八长舒了一口气,冷,真的很冷。灭掉气死风灯放在门边,张启山已经坐下了,借着灯光,才看见他身上血迹斑斑。

许是看见了他的目光,张大佛爷出声解释:

“城外来了一伙流民,现在已经解决了。”

齐八爷胡乱点了点头,军政上的事他不懂,听得解决二字心惊肉跳,不知道是怎样的解决,才能让领头人沾了这么多血印。岂料佛爷又道了几句,却是破天荒头一次。

“都是穷苦人,副官带他们去安置了,好在没伤亡,一切都能从长计议。”

张启山少年成名,总揽长沙军政大权,向来是说一不二,这段话要是传出去,不知道要跌破多少人的眼镜。摘下眼镜来擦拭片刻,圆圆的,一派的书生意气,干的是有辱斯文的事。比如,同性相爱,有违阴阳和合,死后,怕是要入畜牲道的。

他齐铁嘴不怕,却生怕另一个人永堕轮回。不过是领了红鸾星桃花运来见,这两条逆天相交的线就渐行渐远。

August
12
2016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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